乡愁里的广东(十四)丨千年古道路沧桑,客从珠玑巷里来

来源: 广东旅游 | 时间:2018-11-02




来到位于广东东北处的南雄市

这里是广府人寻根问祖之地

在南雄的珠玑古巷

便有来自159个姓氏的上千名住户


古时各地移民由北向南而迁徙

梅关古道来到南雄定居下来

并逐渐发展成为一个个宗族

隐藏于古巷里的那些宗祠中

又蕴含着多少游子的乡愁呢?

01


古道梅花盛开的时节,沿着这条鹅卵石铺就的道路,盛装打扮的新娘缓缓走出位于南雄珠玑巷的李氏祖居。她将被新郎抱着,走进钟氏的宗祠,拜完天地,然后离开这条生于斯,长于斯的巷道,一如他们的先祖们。这条时光流转的小巷里,有难以计数的人走出去,继续南迁,甚至漂洋过海。


“你姓叶吗?”当我在珠玑巷叶氏祖居门外徘徊时,七十多岁的叶昌青推了推老花镜,友善地问。“我姓余。”“余家的祖居往前走,走到巷子尽头,沙水河边。”这样的场景,在珠玑巷重复上演了无数次。一年之中,有超过 10 万人回来寻根。他们通常会走到宗族祖居前,点一串爆竹,宣告“我回家了。”



祖居连着祖居,珠玑巷是无数岭南寻根问祖之地 摄/余婷婷


这是一条悠长寂寥的古巷。黄昏的柔光里,老人放下门板,点亮门口的灯笼,那背影,既从容又孤独。我是逆着古代中原文化经梅关古道进入珠三角方向,到达珠玑巷的。古代到这是走水道,如今,从广州到南雄,早就没船可坐了。它的确是落寞了,在历史的长河中,站成了一个回望的姿势。


“海上生明月,天涯共此时。”开凿梅关古道的张九龄可能没有想到,千年之后,自己的诗竟成了珠玑巷的谶语——这里何其盛产游子。


珠玑古巷 摄/吴丹


珠玑巷原名敬宗巷。据传唐敬宗宝历年间,敬宗巷孝义门人张昌,七世同堂,朝廷闻其孝义,特赐予珠玑绦环,为避敬宗庙讳,就将敬宗巷改名“珠玑巷”。张氏故居仍在珠玑巷,然而,这位在位仅两年的皇帝几乎乏善可陈,年仅 18 岁的李湛被人合谋杀死于内室。


事实上,珠玑巷兴盛于唐敬宗即位百余年前。当时,为了实现政治控制,和隋炀帝修凿京杭大运河一样,唐玄宗委任张九龄拓宽大庾岭梅关,把一条崎岖难行的山径开通为能通车马的大道,连通中原与岭南。


梅关道沟通了长江与珠江两大水系,南北交通顿时通畅,紧靠梅关道的珠玑巷也夹道成镇,古代称沙水镇,是南来北往旅客的歇息地。


南雄梅关 来源:南雄市人民政府官网


南下的赶路人从大庾岭过梅关,再走 25 公里路到珠玑巷,正好是一日脚程,恰好在日薄西山时分抵达珠玑巷。北上的赶路人从南雄起程行 15 公里到珠玑巷,如果当日上梅关,在天黑前不一定能翻过大庾岭,因而也暂住下来。


所以从盛唐开元而下,尤其是明、清时期,南来北往路过珠玑巷的商旅、挑夫“日有数千”,直到清末粤汉铁路修筑之前,珠玑巷依旧兴盛非常。


“江南无所有,聊赠一枝春”,原写的并非今日所谓的江南,而是梅关古道。地处岭南,春汛最早,梅花从这里,每年一次“北伐”。严冬将近,护道的梅花盛放,疏枝坠玉,一片香雪海。不知是不是花也知乡愁,南岭为界,岭南岭北梅花又各不相同,南枝花落北枝始开,自古称异。



北宋时期,苏东坡谪迁惠州,过梅岭时,曾手植了一棵树,六年后遇赦返京时,再次经过此地,逢岭上老人,感慨万千,作诗曰:


苏轼《赠岭上老人》

02


广府源头出珠玑,珠玑巷是珠三角居民的发祥地,远不止过客云集的驿站那么简单。


在漫长的巷道上徜徉,一百多个不同姓氏的祖居一字排开,一层的黄泥房子,有些陈旧了,屋瓦相连,中间隔一段便设有一道城楼,飞檐翘角,颇具气势。从门口往里一户人家看去,后院幽深,不见底。


一公里多长的巷道,走到尽头便是清浅的沙水河,两株千年古榕树,立在水畔,沉默、安宁,等待归人。河的左岸,是一字排开的新建宗祠,右边是珠玑巷的另一段。


珠玑巷的门楼 摄/余婷婷


当年多少人从珠玑巷离开,后人又回到这里寻根



姓氏也许是中国古代仅次于四大发明的智慧。珠玑巷俨然是姓氏博物馆。有学者统计,从珠玑巷迁出,到珠三角开枝散叶的共有 175 个姓氏,子孙后代已累计繁衍了千万人。每一个细小支脉的历史,都被详细地记载在族谱里。“举目只看梁氏匾,回头还见郝家碑。”足见当年的盛景。


我曾走访珠三角地区的宗祠,每每惊诧于那些近乎顽固的族谱,每个村落、每个姓氏、每个子孙,无一遗漏,静水流深,波澜不惊地,把历史的边角料都保存下来。


通常情况下,人来人往,需要各类物资供应,容易形成繁荣的商品经济,进而形成商埠、市镇。珠玑巷亦然,先民们迁入岭南,在珠玑巷边开设商铺,并开荒南野,暂居下来。也许还有一层原因,如果不是迫不得已,没有人愿意背井离乡,珠玑巷是梅关过了第一站,离得近点,再近点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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珠玑古巷上的商铺 摄/吴丹


最早的珠玑巷居民,可以追溯到先秦,始皇南征,平定南越之后,将岭南纳入中国的版图。许多南征的秦兵就在当地留守落户,为了解决这部分人的婚姻问题,秦皇又发派了 1.5 万名女子,他们就成为岭南史上第一次大规模的移民,其中一部分人留在今天的南雄珠玑巷附近。


安史之乱后,五代纷扰随之而来,中原不时鼎沸,处于战乱中心,因而在很长时间内,岭南成为幸运的“避风港”。史书记载,南雄、韶关等地的人口数量隔一段时间,便会出现短期的激增,这无疑是难民流入的结果。


古巷里的某个商铺 摄/吴丹


说到珠玑巷,不得不说客家人,他们在南迁人中占绝大多数。客家人的故乡在中原地区,因迁徙而形成一种特殊身份,自称“客家”,因为他们心里的故乡,远在黄河畔的汴梁。



余秋雨先生的《五城记》中这样描述开封:“它背靠一条黄河,脚踏一个宋代,像一位已不显赫的贵族,眉眼间依然器宇非凡。”开封城内,也有一条古巷名珠玑巷,与南雄常常并提。




迁入珠玑巷的异乡人,后又继续南迁,原因不一而足。据历史记载,珠玑巷也曾几次三番被卷入战火。当然,也许是因为人口增多,耕地不够,祖先们必须去开拓新的生存地,一进一出之间,将文明的火种带到更远的地方。


台湾诗人邱湘云曾这样描述祖先的南迁:


03


粤汉铁路通车之后,梅关古道便失去要塞的地位,近代人向岭南迁移,则以北方乡村的年轻人,乘坐火车,涌入东莞、深圳、广州的工厂为主要形式。


苍苔掩映,古梅护道,珠玑巷的价值依旧不可估量,那段厚重的历史,有解读不尽的意味,也引人重新思考宗族、祠堂的价值。


宗族和祠堂,是任何对中国乡村有兴趣的人所绕不开的。在陈忠实的小说《白鹿原》中,威严的宗祠,是乡民精神的寄托空间、共同生活的维系之所,家族的规训甚至可以替代法律诉讼的实质仲裁。这是西方人所不能想象的。



一户人家逢喜事,鞭炮留下了一地的红纸屑 摄/余婷婷



弗里曼等几位美国学者在《中国乡村,社会主义国家》记录了一个细节,“北李的男人们带着食物和酒到南李的祠堂中,在南李创始者的木牌前磕头敬拜”,而后者作为酬答,也派代表到北李祠堂中敬拜。这两个敌对的家族,却在宗祠中表现得极其友好,美国学者们有些吃惊,称之为“表演”。




在中国,家与国常常并称,家庭是一个国家的最小单元。政治、宗教、经济的功能全部可以由家族承担。凡是政治、经济、宗教等事物都需要长期连续性的,不因个人的长成而分裂,不因个人的死亡而结束,于是多个家庭便以血缘为纽带,形成氏族,氏族本是长期的。宗族礼法、社会伦理,也将人心拴在氏族之上,形成共同体。


古巷里的杨氏宗祠筹建联络处 摄/吴丹


宗族和祠堂,才是中国人真正的宗教信仰。据梁漱溟援引民国学者王鸿一先生的观点,宗教即解决过去、现在和未来的三世问题,中国人则以家族之三世,行宗教解决之道:过去的信仰依于祖先,现在的安慰寄于家室和合,而将来的希望则寄托于儿孙。祠堂里的对象虽为逝去的先祖,然目的却在作用、影响生者和看不见的未来之人。


清朝年间,一名顺德人过珠玑巷,不无感慨道:



踏上古道的今人,心境何尝不是如此呢?在任何年代,我们始终需要一个原乡,那就像我们的胎记一样。也许是时候平静反思、保持敬畏了,那些曾经被我们弃若敝屣的事物,是否真的如此?而当我们重新寻回之后,是否只能将它们摆进博物馆的橱窗?


否则,那些奔走在乡村与城市之间的人们,迟早会疲惫地发现,自己成了飘荡在大地之上的浮萍。

在珠玑古巷和梅关古道上徘徊

仿佛自己成为了古代某位匆匆的游人

看着路途上盛放的梅花

是否会联想到诗人王维的一首诗


王维《杂诗三首·其二》


而古巷里的一切仍然在延续着

姓氏宗祠也伫立一旁

似乎等待着游子们返乡认祖

等待着一次珍贵的团聚


END



素材来源丨本文摘自文旅中国丛书《乡愁里的广东》,作者许伟明、余婷婷,未经许可不得转载。文章原标题为《梅关古道:客从珠玑巷里来》,作者余婷婷,摄影余婷婷,部分图片来源于吴丹、南雄市人民政府官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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